.
編者按 2019年6月5日下午4時,原西南石油學院院長張紹槐教授在西安因病去世,享年89歲。張紹槐教授曾在西南石油大學工作26年,為學校的發展建設傾注了滿腔心血,做出了重大貢獻,深得師生員工、廣大校友的尊敬和愛戴。為深切緬懷紹槐院長,現將《石大記憶》項目組對他的訪談再次發表,以寄托我們的哀思。
發揚三項工程精神 加速一流學科建設
——訪原西南石油學院院長張紹槐教授
時 間:2018年8月14日
地 點:西安石油大學
人 物:張紹槐
訪談人:向發全
照 像:陳建
文稿撰寫:向發全
文稿審核:姚明淑


在“西南”工作的總體情況
記者:張院長您好!今年是西南石油大學建校60周年,學校正在開展《西南石油大學史》的編寫和老領導老專家的專訪活動。您在我校工作26年,從普通教師、系助理、系主任到西南石油學院院長,為學校做了大量工作,在您調往西安石油學院的時候,學校已經有了國家重點學科、國家重點實驗室,作為一所一般院校,這非常了不起。我們今天專程來拜訪您,是想和您聊聊您過去的工作,讓我們把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記錄下來,以激勵西南石大人為建設世界一流學科而努力奮斗。
張:為慶祝建校60周年,學校做了很多準備,要出版《西南石油大學史》和《石大記憶·甲子春秋》兩本書,重建校史館,都是大事,很有意義。我從1964年10月到1990年11月在西南石油大學工作了26年,其中文革被耽誤10年。2006年到2012年,應羅院士邀請、杜校長安排,以國家重點實驗室客座教授的身份回學校工作幾年,每年有6到7個月住在學校,做了些事,主要是參加一些工作會議,做研究項目,比如智能鉆井,與長慶油田、海隆石油公司的產學研合作,指導研究生答辯、參加重點實驗室評估等等。2004年10月,世界石油大會首屆青年論壇在北京召開,聘我為特約專家,在咱們“西南”和“西安”組織35歲以下的青年教師和研究生寫論文,我跑了幾次“西南”,找了20多個人,一個一個地談,幫他們改,論文送到北京全部選上了,他們中只有一個教師,還有幾個本科生,其余都是研究生,都到北京參加了會議。我在西南石油大學工作的總體情況就是這樣。
從系助理到系主任
記者:1964年您調來的時候就擔任了鉆采系助理,1979年擔任開發系主任兼黨總支副書記,請您先談談這段時間的工作。
張:1964年調來的時候,我擔任系助理,我們在南充校區地質樓辦公,沒有研究生,也沒有科研,全校的本科生有1900多人,主要工作就是本科教學,反復修改教學計劃、教學大綱、試講、聽課、建教學實驗室等。1965年全國高校大搞樣板課,現在叫公開示范課,我講“取芯鉆井”,50分鐘的課,準備了很長時間。8月份到北京參加石油部組織的講課比賽,我和遲瑛琳、李光耀、潘建泉的課被評為樣板課,那次評了20個人,我們就占了4個。
1966年初,我帶了幾百名學生到川中、川南參加石油會戰,跑了幾十個井隊。不久文革爆發,我于6月10日奉命帶學生回校。當時鉆采系很亂,系黨總支研究決定6月15日下午4點半在地質樓后面的廣場召開一次全系大會,由郝守發總支書記、李傳湯和我3人主持。我講到一半,就有人喊“打倒郝守發,打倒張紹槐,打倒李傳湯”,舉起事先準備好的標語和條幅,接著這些人就帶著隊伍直奔露天會場,我們只好跟著去,他們在臺上呼口號、講話。學校領導很快就知道了,都來到會場,黨委書記何千里在會上也講了話,一直開到夜里12點多,大家都沒有吃晚飯。這就是學校的“6.15”事件。第二天第三天又爆發了機械系“6.16”事件,地質系“6.17”事件,沒法上課了。文革中我挨了不少批斗,說我是“小走資派”,我很不服氣,問憑什么說我是“小走資派”?學生說:“我看了你檔案,你調來之前,西安石油學院正準備提拔你當系副主任。這一條你夠格了。”因為我經常和學生踢足球,跟他們關系好,所以悄悄把情況告訴我,說“你明白就行了,說出去我就麻煩了”。以后每次斗何千里,都把我拉去陪斗,讓我頭戴撮箕,敲著鑼在校園游街。這些事兒簡單提一下就行了。
記者:1972年工農兵學員入學,中斷5年之久的教學工作由此恢復;1977年又恢復了中斷11年之久的高考。那時學院很需要老師,但您卻和趙國珍老師被借調到北京,后來學院黨委專門發函給石油部,希望你們盡快回來。事情的原委是怎樣的?
張:文革后期,我給工農兵學員上鉆井專業課并兼鉆井73級班主任。1975年,石油化學工業部把我借調到石油勘探開發研究院,研究院剛剛成立,從油田和高校抽了些人去,油田的人是直接調,學校的人是借調,就是先借后調。1976年10月,在康世恩副總理和石化部幾位部長的支持下,石化部開展高壓噴射鉆井、優質泥漿、新型鉆頭三大技術革命,并在華北油田舉辦教導隊。因為我當時在石油情報所出版的專刊上發表了很多鉆井方面的譯文,就直接指定我擔任高壓噴射鉆井的主講人,對全國鉆井技術干部進行了14期培訓,來自各油田的幾百名井隊技術員和上級的鉆井工程師輪流參加。除了講課,我還到井隊輪流指導,推廣噴射鉆井。1978年2月12號,人民日報在頭版頭條發表消息《石化部在華北石油會戰前線推廣鉆井新工藝》,說“這對提高鉆井速度,加快石油工業發展具有重要意義”。1978年5、6月,應石油部(1978年3月5日,第五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決定撤銷石油化學工業部,分別設立石油工業部和化學工業部——編者注)副部長焦力人和石油工業出版社的要求,我撰寫了《高壓噴射鉆井》,這本書是鉆井三大技術叢書之一,1978年11月出版。
在華北油田生活非常艱苦,糧食是定量供應,我定量20斤,根本吃不飽。因父母在天津,每次回去都要拿點父母省下來的糧票,油田的工程師也湊了點糧票接濟我,才算解決了吃不飽的問題。在華北油田講課,讓西南石油學院出了名,以后凡是西南石油學院的老師、學生去,都非常受歡迎。
當時恰逢文革后學校工作重點轉移到提高教學質量上來,要求有經驗的老教師上教學一線,并且帶培新教師,開發系工作壓力很大,一再向學校要人。在華北油田期間,我和趙國珍被提升為副教授(一起評上副教授的還有郝俊芳、林平一、葛家理),我們都不知道,是回去后才知道的。學校很需要我們,就發函給石油部要我們回來。1979年3月,教導隊的工作結束后我就和趙國珍先后回到學校。1979年6月我擔任開發系主任兼黨總支副書記。系里事情多,我和葛家理、李士倫三位系領導每天都要到辦公室坐班,處理行政事務,沒時間抓業務工作。后來我們試行輪流坐班,一周一換,其他兩人把時間騰出來抓業務。我們都是“雙肩挑”干部,既要做行政工作,還要搞業務工作。后來學院黨委知道了,說你們作為系領導,不能放松教學,我說肯定不會影響教學。學院認為我們的做法挺好,就支持我們這樣搞,后來別的系也學我們的做法。

在院長接待日接待學生
出國訪問讓我大開眼界
記者:1981年您首次出國訪問,一去就是半年,后來又出國幾次,讓您大開眼界,產生了許多新的想法,比如率先在全國舉辦海洋石油工程專業。請談談具體情況。
張:1980年底,我突然被叫到石油部,不知道去做啥。到了之后,教育司通知我去外事司,也沒說去做啥。外事司頭號翻譯要考我的英文,他從書架上隨意取一本英文書,隨手翻了一頁,叫我念,念完后又問我中文含義是什么。接著要我用英文作自我介紹,然后他用英文提問我用英文回答,最后是兩個人用英文自由交談。過了兩天,教育司告訴我:英國BP石油公司為了和我們搞好關系,想在中國搞點業務,請石油部派5名鉆井專家到BP公司考察、培訓,全部費用由他們承擔,石油部當然很歡迎。這5個人從哪找呢?從油田選了一批高工、總工到北京培訓了幾個月的英文,只有4個人達到要求,還差一個人,所以臨時抓差把我叫去了,事先也沒有通知我作任何準備,一番考查下來,認為我還可以,并且要我當團長,然后把我扣在北京不讓回去,進行出國前的準備,包括外事培訓、制作服裝、自學英文,教我們怎么吃西餐等等,這一套做完了才回學校。當時我正好50歲,正犯“50肩”,痛得沒撤,看了中醫又看西醫,每天甩胳膊,一個多月基本上好了。從1981年5月1號到10月1號,到英國BP公司考察幾個月,他們主要從事海洋鉆井,我們學了很多新東西。1983年我參加了在倫敦舉行的第十一屆世界石油大會,1987年參加了在休斯敦舉行的第十二屆世界石油大會,在休斯敦見到了很多咱們學校的校友,我用了半天時間和他們交流。1990年為執行完井中心項目又去了美國和加拿大。這四次出國,讓我大開眼界,對開發系的建設產生了許多新思想、新計劃,總的來說,就是怎么讓開發系進入現代化,比如,怎么進行教材建設,更新教學內容,怎么提高教學水平等等,同時也讓我產生了籌辦海洋工程系的想法。
10月份考察結束回來,石油部外事司的人說,把張紹槐調到北京搞海洋鉆井。部里面的意見不一致,司局級的意見也不一樣,教育司堅決不放,最后管教育的副部長黃凱說:“母雞不能殺,他是教師,他學了東西回來要去搞教學,要培養人,不能調北京。”我巴不得調到石油部去,當時看不到學校后來這些發展。回學校后就想,在英國學了海洋,為啥我們不搞海洋呢?一天晚上在地質樓階梯教室給師生們講了BP的情況、現代化的海洋石油是什么樣子的等等,教室擠得滿滿的。我就想在學校辦一個海洋石油工程學科。經過匯報、準備、申請,1987年石油部教育司批準我們在開發系辦海洋石油工程專業,我們是國內第一個辦海洋石油專業的,后來成立海洋石油工程系,我兼任系主任,現在海洋石油總公司有許多人都是西南石油大學的校友。

在第十一屆世界石油大會擔任鉆井分論壇第一副主席
再補充一點,1983年我參加在倫敦舉行的第十一屆世界石油大會,中國大陸是第一次派代表團參加,以前是臺灣占了這個席位。因為我曾在英國BP公司培訓考察了半年,所以讓我擔任鉆井分論壇的第一副主席,事先也沒有通知我做準備,突然寄來三四十篇文章,要從中選5篇出來在會上交流。鉆井分論壇的主席是美國人哈默特,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要我幫他張羅張羅,我說OK。這事好難啰,這些稿子都是高水平的,給我的時間也有限。我提前到了倫敦,結果主席沒來,秘書可著急了,說你是第一副主席,請你主持會議。那個會是下午1點鐘開,他老兄上午11點多才到。秘書又說,主席來了,請你做準備工作,他主持會議。我說,我已經準備好了,作者都召集起來了,并且告訴他們這個會怎么怎么開。第二副主席是法國人,他的英文還不如我。有一個羅馬尼亞的代表,他的文章是關于深井鉆井的,因為當時我們和羅馬尼亞關系不錯,我們恢復世界石油大會代表資格,羅馬尼亞出了大力。這個代表叫塔杜,是個博士,我把他單獨約請出來,說了他的文章優點,指出了三個問題,請他把這三個問題再好好準備一下,也把我對這三個問題的看法告訴他了。他很感謝。會上他第一個作報告,報告完了,主席說Mr. Zhang請提問,我就把給他交了底的三個問題隨便選了一個,請他回答,回答得很圓滿,主席又說Mr. Zhang請繼續,我又挑了一個問他,回答得也很圓滿。到了第二個、第三個,主席也進入狀態了。會開了兩個小時,主席拉著我的手說這個會開得挺好,后來我們一直保持很好的聯系。回來以后,我給師生報告了會議情況,教室也擠得滿滿的。
1980年,學校5個研究室成為部級研究室;1981年,油氣井工程、油氣田開發工程、石油機械工程成為首批碩士點,開發系逐步成為學校的排頭兵、領頭羊,在校內外擴大了聲譽和影響。這都是“思想更新+實干精神、勇于實踐、敢于創新”的結果。

為碩士畢業生頒發畢業證書
全國鉆井界為我們“點贊”
記者: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鉆井,特別是噴射鉆井在全國產生了很大影響,后來國外搞噴射鉆井也用你們的方法和公式。為了這項研究,您吃了很多苦,詳細情況是怎樣的?
張:國外60年代就開始搞噴射鉆井,我國是在文革后才開始搞的。噴射鉆井主要是研究如何提高鉆頭噴嘴出口的射流水力功率,增強對井底巖屑的清除能力;改用壓力更高的泥漿泵;在鉆井循環管路中通過水力計算,優選排量、優化循環管路、優選鉆頭及噴嘴數目、大小等等問題。

張紹槐(前排中)和他的科研團隊
從華北油田回來后,我馬上搞噴射鉆井科研項目,選擇了關鍵課題:井底流場和射流水力功率。搞這項研究必須建立實驗室和試驗臺架。1979年底,我正好在北京,得知石油部有一臺泥漿泵還沒有分下去,10萬塊錢。鉆井司司長李克向是我同班同學,他說你最好把這臺泵要回去,你不要就給油田了。當時打電話不方便,來不及請示學校,我腦子也簡單,就自己決定“搶”這一臺泵,不僅是科研需要,帶研究生也需要。12月底,泵托運到了德陽火車站,通知去拉泵和交款。這時我才給學校匯報,這下可惹了一個大禍。黨委先找我個別談話,后來又集體談話,管財務的副院長在會上大發脾氣,說現在學校就剩這10萬元,是年底教職工的工資和獎金,你捅了這么個大窟窿怎么填?我承認了錯誤,表示以后改正。那天我帶了一包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抽了大半包。他們叫我出去一會兒又把我叫進去,說你也是為了工作,就是組織觀念不強,事先不請示、不匯報,這個那個的,說了很多。又說,我們集體研究決定不給你行政處分,但要扣發你的一個月工資,不然別人今后也這么做咋辦呢?后來給石油部報告說買泵的這筆錢就緩交,教育司也幫著說好話。我一個月收入82塊5,上有老、下有小,每個月都要給雙方父母寄錢,全家老小都指望這點工資過日子,每個月量入為出,生活一下子受影響,只好借錢度日。趙國珍問我“生活怎么辦,能挺得過去嗎”,我硬著頭皮回答“謝謝關心,我自己想辦法”。那時石油情報所老讓我翻譯文章,我就抓緊時間翻譯幾篇文章掙點稿費,文章要發出來以后才能拿到稿費的,過了半年才緩過氣來。

在技術鑒定會匯報研究成果
有了泵,還要建實驗室,要修房子,不可能再向學院要錢了。當時是四川石油管理局局長楊型亮兼任西南石油學院院長。我就找他,他馬上決定由四川石油局給我們10萬元。這下課題組可高興了,馬上設計施工,安裝設備,實驗室建在南充校區校門口那個地方。1980年12月,中國石油學會在昆明舉行學術年會,我在會上發表了第一篇噴射鉆井論文,得到與會同行高度評價,有人說“過去鉆井是靠力氣打井,沒有什么理論研究,張紹槐的論文給鉆井同行很好的啟發,帶了好頭,以后搞鉆井都得搞研究”。按現在的話說,全國鉆井界都為我們“點贊”。回來后,我給學院做了匯報,并加快了實驗室建設,大概又花了三四個月就把實驗室完全建起來了,我們利用模擬的玻璃井筒做全尺寸的噴射鉆井實驗。1986年國際石油工程師協會(簡稱SPE)在北京召開會議,我在會上用英文宣讀了論文,SPE的專家說,這篇論文好,把我的論文收入論文集,編號14851,這是我國噴射鉆井研究方面的第一篇SPE論文,1988年JPT雜志全文刊載。噴射鉆井實驗室也為我的第一個博士研究生姚采銀完成博士論文創造了條件。會議之后,我們又做了好幾年的實驗,改變了1960年以來美國肯達爾的結論,因為他們的研究是計算噴嘴出口處的水功率,在這之前,全世界都用他的理論和公式,我們提出的方法是計算射流到井底巖石表面的水功率,比他先進,計算方法、公式全部是新的。不僅我們國家,后來國外也開始用我們的理論和公式,一直到現在還沒有見到新的。噴射鉆井研究成果為申報國家重點實驗室出了力。

1984年出席石油高校教學工作會議的西南石油學院代表
教學與科研的關系是個偽命題
記者:關于教學與科研的關系問題,那時還存在爭論,而您一再堅持大學要搞科研,請問您對這個問題是怎么看的?
張:教學與科研的關系是個偽命題,也就是說,這個問題并不存在,這二者的關系本來是很清楚的。但在一般高校,教學與科研的關系認識不一。1984年石油部教育司在河北承德召開石油高校教學工作會議,會議由陳鴻璠司長主持。我們學校由我帶隊參加,教務處和各系教學負責人都去了。開幕頭天的晚飯時間,陳司長對我說:“吃了飯我們出去遛彎,我有話對你講。”吃完了晚飯,我們邊散步邊聊。陳司長說,有人反映你沒有全心全意抓教學,對科研投入了不少時間精力,“你是教學副院長,你是怎么想的”。我匯報了實際情況,說:“教學科研不矛盾,不是相互影響,而是相互促進。高校怎能不搞科研呢?這些問題在清華大學、天津大學早就不是問題了,你也是清華校友還不了解嗎。我們學校現在科研剛剛起步,以后還要多投入人力物力財力。科研搞好了,對培養人才是有好處的,我可以在教學上多投入一些精力。”我們爭論了一個晚上,都沒有說服對方,各自保留意見。不久,陳司長到南充與張永一書記又講了這事。他走后永一書記問我,你和陳司長在承德都談了些啥,我如實相告。永一也把陳司長和他談話的情況告訴了我,我們相對大笑,在教學與科研的關系上,我倆的看法是一致的。后來,在一次工作會議上,永一書記有針對性地說:“一個人有兩個拳頭,為什么只能打教學一只拳頭呢?另一個拳頭也要打出去,另一個拳頭就是科研;高校不能放松教學,也不能輕視科研。要兩個拳頭都打出去。”永一書記的“兩個拳頭論”為教學與科研關系的定了調。以后我們在會上會下就宣講“兩個拳頭”戰略,在教學上精雕細刻,像樣板課那樣,堅持試講、聽課制度;同時要創造條件搞點科研,這為學校“教學型——教學研究型——研究教學型”的發展路子定了基調。這樣培養的學生就不是“讀死書”,而是知道科技進步的方向和方法。現在,石油鉆井已經從科學鉆井階段發展到了自動化、智能化、信息化鉆井階段,采油、地質、機械等工程也進入自動化階段,這些都要好好研究,我們要研究的問題還有很多,可現在的本科專業教材在這些問題上,既有錯誤又輕描淡寫。最近石工院約我校慶期間回校給學生作一次報告,我要特別強調這個科技進步問題。

擔任西南石油學院院長時期的張紹槐
三項工程精神值得總結
記者:1983年學院黨委提出“翻番升位”的目標,這個目標的形成過程很多教職工都不太清楚,學校為實現這個目標做了很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其中的一些細節也只有很少人知道,請給我們詳細介紹一下。
張:這個問題提得好。1983年學校提出“全院一心、立志改革、確保翻番、力爭升位”,簡稱“翻番升位”,黨委討論了很多次。當時的黨委書記是趙國珍,他問我:“這幾個字到底該怎么說呀?”我們就反復琢磨,“翻番升位”的提法最后是由黨委書記趙國珍、院長張永一定下來的。這16個字是有針對性的。文革給學院留下一個爛攤子,實驗室幾乎全毀了,教師流失,制度也不全,老制度不合用,新制度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在教學與科研的關系等一些問題上全校的看法并不一致,學校的奮斗目標到底是什么,也不是很明確,學生稱我們是“稀爛石油學院”等等,這都是需要作出回答、需要解決的問題。“翻番升位”目標提出來以后,我們就在全院宣講,統一認識。所謂翻番,是指學生人數、教師隊伍、開課門類、科研項目、實驗設備、校舍面積六個方面成倍增長,比較好辦;升位是指在辦學規模、辦學層次、專業質量、學科建設、科研成果、國際交流六個方面有大幅度提升,這個很難。我們的措施是加強改革開放,搶抓發展機遇。

世界銀行代表團來校考察
機遇一:迎接世界銀行考察。石油部把參加世界銀行的評審作為一項任務下達給石油高校,要求各校做好準備。1986年我擔任院長,學院黨委決定由我任組長,組織迎接世界銀行評估。我首先抓校園環境建設,改變“稀爛石油學院”面貌,發動學生配合施工隊修建“龍井湖路”等,為的是給外國專家一個好的印象。然后整頓實驗室,要求凡是世界銀行代表考察的實驗室,一律使用英文匯報,不得使用翻譯,匯報內容要反復打磨。大家準備好了以后,我帶隊對每個實驗室進行檢查、驗收。我還親自準備英文的匯報材料,請彭克蹤和外語教師協助。當時是用投影儀匯報,我試講了兩次,花了不少時間做準備。世界銀行專家在石油部教育司、外事司的陪同下進校考察,聽了匯報后對我校表示滿意。后來了解到,只有我們是用全英文匯報,沒有請翻譯。這次考察,我們在石油高校中排在前面,對我校申報國家重點實驗室和完井中心等起了很大作用。
機遇二:申報國家重點實驗室。那時在石油高校中我們是老三,因為石油部下文件,每次都把我們排在第三個,我們戲稱“油老三”,這是要整體升位和重點突破的地方。在成都開會時我們遇到成都地質學院領導羅蟄潭、張倬元,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不能老是當老三”,他們在幾所地質學院中也排“老三”。通過兩校的調查研究,又到教育部、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了解情況,得知全國重點高校已經和正在申請辦理國家重點實驗室,還了解了大致的標準。與成都地質學院多次共同磋商后,認為“石油是我們的優勢,兩校的強項是地質與鉆井開發”,之后兩校決定聯合申報“油氣藏地質及開發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申請報告修改了很多次,發生了我一個月“三進京城”的事情。當時電話不便,還沒有E-mail,必須親自到北京去交材料做匯報。飛機票很貴而且很難買到又不安全,從南充到北京要先到廣安縣前鋒火車站坐重慶到北京的過路車,路上走2天時間。有時走得很急,來不及買火車票,就買張站臺票擠上火車,上了車再補票。葛家理曾給我支了一招,說如果上不了車,就請車上的乘客在上面拉,請下面的人托屁股爬進車廂,我還真干過一次,有時要站一半的路程才遇到空座位。“三進京城”和修改報告,包括和成都地質學院多次會稿花費的精力時間無法估計。我們這個實驗室參加匯報的是6個人,每校3人,我們學校是我和洪慶玉、孫良田。匯報的具體時間地點記不清了。規定匯報半小時,回答問題半小時,主要匯報實驗室建設目標、功能、特點、研究基礎和建設措施等。當時沒有多媒體,會場也沒有投影儀。匯報的內容多,時間又很緊,為了取得好的效果,我們事先在石油部招待所寫了六七張大字報,是洪慶玉寫的,他毛筆字寫得好。評審組長是北京大學地質系的錢教授,很有名氣。匯報的時候由我講,洪慶玉雙手舉著大字報給評委看,匯報完了回答問題。在規定的時間內,我們該講的全講了,該回答的都回答了,完了以后我們就非常焦急地等結果,等了又等,終于接到“通過評審”的通知,要求我們對評委提出的問題限期整改上報。正式批下來后,我兼任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直到1990年調離,我是第一任主任。

1994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舉行油井完井技術中心最終評估會
機遇三:爭取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援建油井完井技術中心。有機遇也有“搶”機遇的問題。開始我是在石油部外事司、開發司、鉆井司、科技司得知UNDP要在石油部援建4-5個技術中心,其中就有完井中心,可能還有壓裂中心、EOR中心等。黨委決定動手“搶”,指定我具體負責。我馬上到北京活動,訪問了石油部外事司、教育司、開發司、鉆井司等,得知有兩三家單位都在“搶”完井中心,我院是其中一個。熟人告訴我,趕快遞交申請報告。當時我們完井基礎的老本就是國家863“七五”項目“保護油層防止污染的鉆井完井技術”,上面要求我們寫申請報告時要說明擴展研究完井的新方法等。申請報告修改多次才交上去,最后我們接到通知,西南石油學院排在第一。
接著就是UNDP派專家進校實地考察。派來的專家是Ostrander先生,大高個子,派頭也很大,他帶來了滿滿的兩箱書和資料。我用英文匯報,說為什么要辦完井中心、怎么辦、主要工作內容、現在的基本條件和實驗室、師資、在手的科研項目等。與會的人很多,Ostrander先生邊聽邊問,他提出完井中心有24條任務并拿出他帶來的書,一條一條地說明理由。我們認為24條任務多了一些,有的難了點,怕完不成,于是“討價還價”,開了兩天會,經過合并和刪減最后定為18條:(1)儲集層巖石學、巖相學等地質學的研究;(2)儲集層特性、油氣藏研究;(3)生產試井(含完井測試、投產測試);(4)鉆柱測試(DST);(5)固井作業和補救注水泥作業;(6)完井和再次完井設計和計劃;(7)井底結構的選擇、設計和完井裝置設計;(8)射孔配套技術;(9)鉆井液、完井液、再次完井液、修井液等6種工作液;(10)防止地層損害機理研究及評價標準與方法;(11)測井作業(含裸眼和套管內測井);(12)生產(開發)測井;(13)油井診斷與分析(含用人工智能、專家系統進行診斷分析);(14)防砂及各種井底結構-井底裝置;(15)油井處理(包括增產及生產處理);(16)控制腐蝕與結垢;(17)作業的經濟評價;(18)油氣藏工程研究。
我趕緊寫正式報告上報石油部,經石油部審查同意后,由外事司、科技司(經科技部)把報告送給UNDP,UNDP批準了我們的報告并由石油部通知我校。就這樣,我們爭取到了油井完井技術中心項目,我兼中心第一任主任,也是創業主任。UNDP給了180—200萬美元的援助,派道本博士擔任首席顧問。道本博士每年都來并帶專家來講課和咨詢。專家Sinha講到液體套管(fluid casing)是新概念,后來羅平亞院士發展為屏蔽暫堵技術并在全國推廣應用。UNDP要學校派兩個訪問團到UNDP辦理撥款手續并在美國、加拿大參觀訪問購買設備。學校派我和張寧生、羅兆豐、趙碧華、沈明道5人到美國、加拿大訪問共37天,訪問了幾十家公司、油田、高校,買回來一臺鉆井模擬器。我們回國后,學校又派羅平亞、潘迎德、趙敏、何更甦、陳福宣5人到歐洲訪問,收獲都很大,知道了完井中心該怎么搞。那時要蓋完井中心樓,學院沒有寬敞平地,后來選擇在機械樓南邊的懸崖處建設。
機遇四:爭取加拿大政府援建的中-加天然氣勘探開發技術培訓中心。我們先從石油部得到加拿大政府要在中國援建天然氣勘探開發技術培訓中心消息,黨委決定要“力爭這個項目”,我們提出的理由是要以這個中心來支撐國家重點實驗室和完井中心,石油部的答復是不僅要為本校服務,還要面向全國開展培訓,黨委決定把這個任務承擔下來。隨后加拿大政府馬上派了代表團來南充考察,具體是由副院長李士倫負責與加拿大代表團會談。會談之后,很快就定了,加拿大政府援助了學校800多萬加元。
國家重點實驗室、油井完井技術中心、中-加天然氣勘探開發技術培訓中心這三項工程的是西南石油大學的大事。事后,中國石油大學校長張一偉大為驚訝和羨慕,對我說:“你這小鬼實在不客氣,都被你們搶去了。”現在回頭看,我們的三項工程有這么幾點精神值得總結,一是積極進取精神,要不安現狀,不甘人后,搶占機遇;二是團結拼搏精神,全院上下要擰成一股繩,集中力量辦大事;三是改革開放精神,目光要瞄準世界,向先進國家學習,與發達國家比拼。

張永一(左)與張紹槐(右)
我只是盡力完成了黨委交給我的任務
記者:您當院長的時候,張永一是黨委書記,整個院領導班子非常團結和諧,請介紹一下當時的領導班子。
張:從1983年我進入院領導班子到1990年我離開西南石油學院的時候,學院領導班子有幾次調整。按照中央提出的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要求,學院通過民主推薦、組織考察、黨委集體研究,上級審批等程序進行班子調整。1983年,上級任命趙國珍擔任黨委書記,曹開勝擔任副書記,張永一擔任院長,我和葛家理擔任副院長,這都是新任命的,加上早先任命的副院長崔汝梁,這屆班子是六個人。1986年,趙國珍到北京任職,上級任命張永一擔任黨委書記,我擔任院長,李士倫、林維澄擔任副院長,再后來,又先后任命羅平亞、張斌擔任副院長。1989年張永一到北京任職,上級任命曹開勝擔任黨委書記。我與他們都一起共過事,共同管理西南石油學院。我們實行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制,凡是學院的發展目標、重大決策都是黨委集體研究決定,我作為具體分管業務的院領導,就是執行黨委的決定決議,前面提到的幾項工程,就是落實黨委決定的結果,我只是盡力去完成黨委交給我的任務。黨委作出的決定,得有人去干哪,身為院長,就是要帶頭抓、帶頭干,帶頭落實,要沖在最前頭。我們班子互相支持,按四川話的說法,永一書記和我兩個人扣得起手,特別是永一書記,他給了我很多力量,讓我放手去干。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們都互相提醒,堅持批評與自我批評,可以說是推心置腹。對于領導干部和群眾的批評意見,我們都正確對待,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在這種環境下,工作非常順心,合作非常愉快,所以那時辦成了很多大事。還有件事想給你們說一下,是永一解除了我的后顧之憂。那年我妻子在重慶被診斷出下肢骨癌,需要截肢,我已經簽字了,就等待做手術。永一知道后,馬上趕到重慶看望我妻子,說你還年輕,腿鋸掉了,后半輩子就得坐輪椅。他建議我們轉到北京積水潭醫院,骨科是他們的重點學科,即使截了肢,做假肢也是他們的強項。后來就轉到積水潭醫院,經重新診斷,確診不是骨癌,而是滑膜炎,保住了我妻子的一條腿。在咱們“西南”,有一個傳統,就是“上下齊心,全院一心”,集中力量辦大事,這個傳統要保留下來。

張紹槐早期的部分著作
對學校的幾點建議
記者:2017年,西南石油大學入選國家“雙一流”建設高校名單,請您對學校今后的發展提點建議吧。
張:要發揚全院一心精神和三項工程精神,加速一流學科建設,我認為有以下幾點,第一,學校要有頂層設計和統一目標;第二,要抓住機遇、迎接挑戰;第三,全面提高學校各方面水平,達到國家“雙一流”標準關鍵是帶頭人、師資、實驗室建設;第四,要不忘初心、牢記使命,銳意改革、擴大開放,發揮優勢、搶占機遇。
【人物簡介】 張紹槐,江西九江人,1931年1月出生,1953年畢業于清華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人事部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科技專家、石油工業有突出貢獻的科技專家、陜西省優秀共產黨員專家、三秦專家。曾在清華大學、北京石油學院、西南石油學院、西安石油學院任教共46年,并在后兩校任院長9年多。1986年主持創建“油氣田開發工程”國家重點學科,1987年主持創建“油氣藏地質及開發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1988年組建了“油井完井技術中心”并于1989年獲聯合國開發計劃署援建,1991年在西安石油大學創建鉆井信息應用技術中心,1993年創建鉆井工程部級重點學科,上述幾個項目他都是學術帶頭人和奠基人。1994-1996年主持的國家“‘863’高技術研究項目油氣開發智能信息綜合集成系統”成績突出,1996年獲國家科委頒發的“863”十周年先進個人科技獎。主持的“七五”國家重點科研項目“保護油層防止污染的鉆井完井技術”達國際先進水平并獲國家和部級獎。在噴射鉆井水力能量最優分配理論及井底流場研究方面取得突破獲省部級獎。撰寫了《噴射鉆井理論與計算》《高壓噴射鉆井》《現代鉆井技術》三本著作,主編了《保護儲集層技術》、《漢英英漢科技檢索詞典》兩書。是中國大百科全書條目撰寫人之一。發表了近百篇科學論文,共約400多萬字譯著。主持和參加40多項科研項目,其中獲國家和省部級獎10項。培養了40多名博士碩士研究生。任世界石油大會組織中國國家委員會委員,1983年在倫敦舉行的第十一屆世界石油大會上擔任鉆井論壇第一副主席,是中國人第一次擔任此職。1993年代表中國國家委員會出席了在墨西哥舉行的第65次世界石油大會科學規劃委員會會議。1994年帶隊參加在意大利舉行的第十九屆世界燃料氣體大會。還參加了第十二屆(在美國)、第十三屆(在阿根廷)、第十五屆(在北京)世界石油大會。參加重大國際學術會議共計20余次,宣讀與發表論文8篇。主要社會職務有中國石油教育指導委員會委員、世界石油大會中國國家委員會委員、中國石油教育學會理事兼高教委員會副主任、中國石油學會石油工程委員會委員、陜西教育國際交流協會副會長、《石油鉆采工藝》與《石油鉆探技術》等期刊編委。
1996年退休之后,2001年創建了我國第一個導向鉆井研究所,承擔了國家“863”重點項目“旋轉導向鉆井系統關鍵技術研究”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復雜條件下鉆井技術基礎研究”。2018年出版了《石油鉆井完井文集》,即將出版《井筒完整性的標準、理論與應用管理》專著。
本文已由張紹槐教授親自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