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2017年10月10日
地 點:校史館
人 物:譚經偉
訪談人:陳建
攝 像:曹剛 張魁武
文字整理:劉政發(學生助理)
文稿撰寫:陳建
文稿審核:姚明淑

陳:譚老師您好!我們是學校檔案館的工作人員,目前正在開展“石大記憶”項目的采訪工作,推出這個項目是為了搶救學校的文化記憶,留下石大歷史親歷者和見證人的記憶,在檔案館永久保存。今天想請您講一講學習、工作中經歷過的事情。
譚:非常感謝學校檔案館給我這樣一個機會。

學校除了校名 什么都沒有
陳:1958年,您由省高教局分配到我校工作,請給我們講講當時學校的情況。
譚:我是1958年南充師范學院畢業的,當時我們班只有8個普科生,其他的都是調干生,包括抗美援朝回來的和一些中學教師,這說明當時的學生主要是以干部為主,享受國家的一些福利。畢業時我被分配到了四川省高教局,準備把我安排在高教局人事處,已經領了四個月的工資。四川石油學院成立后,非常缺老師,因為我是學師范的,又分配到四川石油學院來了。


我到學校是1958年10月8號。生活非常艱苦,要自己從農民那里買來竹子、稻草編床墊子,用藍墨水瓶子制作煤油燈,大家都是這樣。發了工資后,我首先就買了一雙雨膠鞋,因為一下雨到處都是稀泥。還買了一個臉盆和一個網兜,飛機壩沒有自來水,用的是土井,我是把臉盆放到網兜里,再用繩子拴住網兜放到井里去打水。我們一起來的一個同事說“這算啥子學校嘛”。當時的請況就是這樣,很艱苦。
報到以后,馬上參加了招生復查,對學生進行政治審查和體格復查。大約十來天后,學校通知我到石橋去接從北京調來的干部,有葛家禮、趙金安、王良初和李直的愛人等。接到他們后,葛家禮還給我講了個他們到四川后鬧的笑話:到成都已經是晚上了,他們在北門火車站的一個飯館里去吃飯,服務員說“剎果了”,他們就說砂鍋也可以。結果等了半個多小時砂鍋還沒上來,就去問,這才搞明白“剎果了”是四川方言,就是賣完了,不是砂鍋。
當時從成都到南充要三天,火車、汽車、輪渡一路輾轉顛簸,趕到學校,除了有個文件上的校名,其余什么都沒有。
馬載來到學校
陳:馬載院長在我校工作期間,是您擔任的秘書工作,請給我們講講馬院長的故事吧。
譚:1958年3月,南充東觀、廣安武勝、遂寧蓬萊三口探井相繼噴出了工業油流,震動全國。石油部部長余秋里坐鎮南充指揮,打響了川中石油大會戰。為了適應石油工業發展的迫切需求,培養油氣勘探開發急需的科技人才,1958年9月,國務院批準石油部和教育部的請示,決定建立一所新的石油高校,也是新中國第二所石油高校——四川石油學院,校址就設在川中石油會戰中心南充市。

黃埔軍校第四期學員馬載,時年21歲
1958年8月底,時任石油部基建司司長的馬載帶著20余名從北京石油學院等高校和石油企事業單位抽調集結的教師、干部和技術工人趕到南充,籌備建校工作。9月初經國務院任命,馬載為我校首任院長,隨后學校成立臨時黨委,馬載兼任黨委書記。常聽馬院長自己說:四年要把學校基本建成。這是因為石油部派馬載來建校,不是讓他長期在這兒的,中組部也只給了他四年時間,所以1962年5月他就回北京了。細算起來,馬院長在學校工作的時間并不算長,干了三年零十個月,我給他當了三年半秘書,一直到他走。

1958年11月1日,四川石油學院開學典禮全體師生合影(局部)
馬載對我約法三章
馬院長原來的秘書是同濟大學畢業的趙金安,后來因解決兩地分居問題調到北京。1959年初,學校人事處通知我準備接任馬院長的秘書工作。我上班第一天,馬載在他辦公室與我談話,他說:“你年齡小,才22歲。我的秘書不好當哦,有時半夜都會叫你,中午吃飯也可能工作,你有沒有意見?”我說沒得意見。然后,他向我約法三章:“第一,做我的秘書,要能吃苦,工作不分時間地點,要隨叫隨到;第二,要向我及時反映師生員工對學校的不同意見,不能歌功頌德,要鼓勵他們專挑刺、講真話;第三,要嚴格要求自己,秉公辦事,不能打著我的名義去做你自己個人想做的事情,辦公事也要事先經我同意后才辦。還有就是我在會議上說的話不能向外說。”這些規定絕對不是形式主義,而是馬院長對自己身邊工作人員實實在在的職業要求和工作原則,每一條都是要落到實處的。
陳:可見馬院長對干部要求是很嚴的。
馬院長對干部要求特別嚴
譚:馬院長作風清廉,勤政務實,堅持原則,雷厲風行,在學校有口皆碑。尤其是馬院長對干部的要求特別嚴格,嚴到什么程度呢?他最不愛聽到四川話中的“安逸”二字,因為他認為創業階段應該全身心投入工作,尤其領導干部要做好表率,任何人在工作中稍有怠慢,都是要受到嚴厲批評的。
當時學校沒有校舍,基建任務壓力很大,他很著急,要求每天早上6點鐘黨委委員必須到基建工地開碰頭會,會議紀要當天就要發下去。他自己天天早上5點多就到基建工地上了,了解工程進度,還幫工人拉車、挖土、搬磚等。有一次,一位副院長到晚了,沒參加碰頭會,馬院長在學校大會上當著全校師生員工批評這位副院長說:“學校基建上不去,你作為主管基建工作的副院長,為什么8點才上班?”
那時正當自然災害困難時期,規定開了碰頭會后全體干部要參加種蔬菜,還派黨委班子成員到各個二級單位蹲點負責。有一次教務處處長李直忘了,馬院長發了脾氣,把李直一頓狠批,結果那個星期天全教務處都沒休息成,去種蔬菜。
當時的辦公樓位置有些偏僻,馬院長說這樣不好,老師和學生都找不到,干部應該在群眾中。才辦公三天,又讓我們搬到地質樓去。那個時候是沒有搬運工的,都是我們自己搬文件柜和檔案。還記得有一次,為了學習貫徹中央發布的“高教六十條”,馬院長半夜喊我起來,一起商討起草他的講話稿以及如何通過簡報等形式掀起學習貫徹“六十條”的高潮。說實話當時自己真的很不情愿,因為那個時候災荒年,生活條件差,吃不飽、穿不暖,每天基本都是超負荷的工作量,睡之前已經是疲憊不堪了,動都不想動。但是當我看到年近六旬的馬院長都沒休息,自己還有什么理由懈怠呢。
馬院長對干部要求嚴,不是為了自己的政績,而是一心一意想把學校辦好。馬院長晚上不到九點是不回家的,晚上睡得很少。他在下面收集對他工作的意見時,就愛聽反面意見,不要歌功頌德。他干工作雷厲風行,當天能辦完的事不許過夜。他不徇私情,給處級干部帶了個好頭。個別受了批評的干部可能當時對他有意見,可一對照馬院長,也就理解和支持馬院長的工作了,領導班子也是很團結的。
“為石油而生,為石油而息”這個口號,就是馬院長在建院動員大會上提出來的,極大地鼓舞了全院師生員工的熱情和拼搏精神。馬院長以他那種敬業奉獻、嚴于律己、雷厲風行的作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學校班子成員及各級領導干部,影響著身邊工作人員,影響著全院師生員工。正是在這種精神的鼓舞和感召下,以馬載為首的黨政班子身先士卒,帶領師生們克服了重重困難,度過了學校最艱難的初創期,奠定了學校逐步發展壯大的基礎。

1960年5月,馬載給全校師生做報告,傳達朱德委員長的指示
馬院長也水腫
馬院長這個人對學生對教師是相當好的,平易近人,沒有一點官架子。建校不久即逢三年自然災害,當時條件極為艱苦,每人每月只有19斤口糧,根本吃不飽,教職工都只能吃老百姓以前喂豬的菜。因缺乏營養,不少師生出現浮腫、水腫。馬院長是黃埔四期生,國家部級干部,但他從不搞特殊化,總是與師生們一起吃大食堂。國家配給他的白糖、奶粉、黃豆、豬肉等特供營養品,全都送到學校醫務室給生病的師生,他自己卻因為營養不良也得了水腫病。
為了度過饑荒,他帶領大家開荒種地、挖野菜、挖土茯苓,還發動大家一起動手培植“小球藻”來補充營養。他每天都要去食堂關心師生的伙食,問學生能不能吃飽,給你們的飯菜份量夠不夠?要求食堂千方百計讓大家填飽肚子,他還親自到學生食堂操勺煮飯,把老師們種的牛皮菜加到稀飯里。

馬載和師生們一起參加建校勞動
1960年地質系承包了江油香水構造細測任務,當時系里成立了一個地質隊,楊保善任隊長,王雨普任副隊長,李傳湯任指導員,帶領地58、地59部分學生赴江油香水,在高山深谷完成地質細測任務。期間,大約5、6月份,李傳湯在一次跑野外時摔了一跤,腰被扭傷了。得知情況后,馬院長親自到江油看望,并檢查測量工作和實習情況,專門為李傳湯帶了治療跌打損傷的藥。到了晚上,馬院長堅持不去縣城住旅館,要與實習隊一起住工棚,沒有多余的床位,大家都爭著要給馬院長讓床鋪,可馬院長硬是要自己打地鋪。他說:“我是當兵出身的,打地鋪不是常有的事嗎?我來看望你們,不能反過來給你們添麻煩呀,讓你們睡地上我會睡不著的。”誰也拗不過馬院長,那一夜快60歲的老領導硬是席地而寢。年輕的學生和教師卻睡在床上,不由感動得落淚。

建校初期,馬載(中坐者)在全校師生大會上
馬院長雖不是教學業務上的專家,可他卻是深入課堂聽課最多的領導之一。他經常問學生:“老師講的你們聽不聽得懂,板書快嗎?你們記不記得下來?”當時有個學生回答說,我們是四川人,北方老師講得有點快。他還問老師,現在學校基礎課教師這么少,老師們有沒有什么辦法?當時人也調不來,他很著急。
1959年,學校臨時借住的金魚嶺南充軍分區部隊營房,由于部隊戰備要用,要求學校立即讓出來。馬院長心急如焚,只好給石油工業部部長余秋里打電話求援(當時學校就只有這一個電話,是我在那里守電話)。他在電話里給余秋里說,學校目前有兩個困難不好解決,一個是現在部隊要求搬走,但沒地方去;二個是建筑材料極度緊缺,很多建材在南充當地買不到,要到省城成都想辦法。即使買到了,運輸也是一個大難題。余部長你看怎么辦?余部長就和時任成都軍區司令員的賀炳炎將軍談了這件事。最后在賀司令員的幫助下,成都軍區后勤部鼎力相助,支援學校建設。他們幫助學校買到一批青磚、鋼材、水泥等建材,并派了由一百多輛軍車幫助運輸。那時,從成都到南充幾百公里的路途要走兩三天。滿載建材的軍車隊,浩浩蕩蕩挺進南充,場面十分壯觀,整個南充都轟動了,市民說解放南充的時候都沒有這么大陣仗。我們晚上加班來接待那些給我們開車的軍人,可他們只洗了個臉就走了。1960年6月30日,那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一千多名師生,歡天喜地從金魚嶺的部隊營房遷入南充北郊青崗嶺,那凝結自己心血和汗水的新校舍。
在老師們的記憶中,馬院長在學校工作那幾年總是沒停歇過,一心撲在學校的建設發展上,除了辦公室、會議室,他幾乎就是深入教職工宿舍或學生宿舍,關心他們的學習、工作和生活情況,征詢大家的意見。對于師生們反映的問題,及時研究解決;對需要幫助的教職工,馬院長毫不推辭,總是盡力幫助解決其困難。
老院長噙著淚水依依惜別學校
我記得馬院長是1962年5月27日離開學校的,那一天的場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早晨5點左右為他送行的師生就早早等候在宿舍外,大家對老院長都依依不舍,師生們眼睛里都含著淚花。上車前馬院長跟大家一一握手,深情地說:“謝謝大家來送我,好好工作、好好學習吧,我相信咱們的學校一定會越來越好!”當馬院長揮手作別,關上車門那一剎那,我分明看到老院長眼里噙著的淚水滾落了下來。
馬院長在這里干了三年零十個月,本來石油部準備讓他干完四年,把學校基本建成后再走,但是中組部催得急,沒辦法,只有先走。他來的時候說:“我一定要把學校建設得基本完成,要努力要以教學為中心,要保證教育質量,要辦成萬人大學。”最初選校舍有三個地方:綿陽、成都、南充,當時南充說是中國的第二個克拉瑪依,是蘇聯的巴庫,南充煉油廠是作為學校的附屬工廠成立的。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他與全校師生員工一起白手起家,艱苦創業,與這里結下了難以割舍的深深感情。同時,他覺得黨交給他任務還沒完成,他牽掛著這里。
馬院長離開學校后,我還去看望過他五六次。有一次我陪他去見高教局的領導,杜秀艷說:“老馬啊,你這一生工作啊,是在南方,湖南鐵路局你是政委、黨支部書記、軍代表,好不容易搞起來就走了。現在搞四川石油學院,剛搭起架子來就又走了。”馬院長自謙說:“哎呀,我沒辦好,說辦個萬人大學還沒辦好。”
他退休了,是正部級干部,國家給他配了車,兩個保姆,結果他給輕工部領導發了脾氣,說:“我要車干啥子,我要車給你們打電話嘛,你這樣安排過來,白白浪費了一個好駕駛員。”此事最后只好作罷。1988年學校建校30周年校慶時,馬院長回來參加校慶,路上在大英縣吃飯,花了六塊錢。他說:“不錯,從此以后吃飯不許超出六塊錢,超出我給。”

1988年11月1日,馬載在慶祝建校30周年大會上講話
(本文已經譚經偉老師本人審閱)
【人物簡介】
譚經偉,男,四川省武勝縣人,1935年生。1958年8月南充師院中文專修科畢業,分配到四川省高教局,同年9月8日由省高教局再次分配到我校。在首任校長馬載在校工作期間,擔任秘書工作。歷任學生科科長、人事處副處長、處長。
從事人事工作近30年,熱愛人事工作,潛心鉆研業務,認真履行職責,當好學院黨委行政的參謀,嚴格把好人事關。為學院決策提供了理論政策依據和可靠的基礎資料,使學校人事管理工作,特別是勞動人事工作改革取得了較好成績。1992年獲得“四川省教育系統先進個人”稱號。